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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的风告诉我

作者:复安小我01

四月一日,燕京。

我二十六岁生日宴前夕,我的十年好友兼未婚夫裴应对我说,他喜欢上了我刚离职不久的助理妹妹,没办法再对我演下去了。这个在表白时号称从学生时代就暗恋我,并会永远爱我的男人神情疲惫:“洛阳,我们好聚好散吧。”

我抚平礼服的褶皱,没吭声。

今夜不仅是我的生日晚会,还是裴应与我的订婚宴。裴应对我挥了挥票证,登机时间是三小时后,地点是小助理新入职摄影工作室所在的城市,那个职位还是我为她介绍的。

裴应一向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,当年重读高三也要从南洲考入燕京,和我在同个地方读大学。毕业后,他在金融界打拼,我成了一名商业摄影师。几年前我刚结束一段恋情,裴应就在那时追求了我。在一起后,虽然彼此工作忙碌,但我自认与他相处得挺不错。即使我对他的感觉更像“友达以上,恋人未满”,但我也在好好经营我们的生活,有对这段关系负责。

十年感情敌不过一时新鲜?我执拗地要一个答案。裴应说小助理性格坚韧,与年少的我如出一辙。最重要的是,她那颗年轻单纯的心还没有住进别人,他苦笑:“洛阳,你还是忘不了他,对吗?”

我的眉心狠狠一跳:“怎么会呢!我和他已经快有七年没见面了,连他长什么样,我都要记不清了。”

裴应道:“洛阳,我认识你这么久,见过你的每一位前任,你怎知我说的到底是谁?可你的第一反应却是七年前的那个人。你也别自欺欺人了,你爱过的每一个人,都有他的影子。”

我矢口否认,怎会有人对另一人追逐这么久呢?再说裴应不也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吗?他闻言竟笑出了眼泪:“是啊,世上居然存在这种傻瓜!等了十年她都没有给你想要的回应,她根本就没喜欢过你!”

裴应离开了。

还无人知晓这场悄无声息的变故。到场的朋友冲我打招呼,我强打精神应付。

“他根本就没喜欢过你!”裴应的话像是诅咒,唤醒了我记忆深处那个爱而不得的人。

晚宴选在燕京的一处河滩,地势开阔。原本这会是个清新浪漫的夜晚,是我少女时期幻想过未来订婚宴的升级版——在南洲某个没有名字的河岸边,有一艘破败的小舟从浓雾中驶来,带着我爱的人,他叫陈寂秋。我的衣裙被河水濡湿,他触碰我的指尖,我们相视一笑,沉舟而渡,随波漂流。

我还爱着陈寂秋吗?

裴应的指控回荡于我的脑海,许多往事也随之浮现。不可置否,陈寂秋是我的初恋,亦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。近年来我不常记起他,但他对我的影响早已刻入骨髓。他是我的心结,有关他本人,有关他当年的不告而别,以及他给我留下的一个至今未解的谜团。

今晚不会变成一个愚人节玩笑吧?我想哭,又觉得有点可笑。夜风吹拂而过,一时间我不知究竟身处南洲还是燕京——有水雾浸湿了我的眼眶:“南洲的四月,怎么会有风呢?”

02

“洛阳,你有没有听人说过,我们南洲的四月,是没有风的。”

“什么歪理。你在南洲生活了十几年,还要别人和你说有没有风?”而且三月春末,正是风吹草长的季节。

我的话音还未落下,风沙迷眼。我趁机夺过裴应非要替我背着的书包,警告他:“等会儿上课别找我闲聊。我要好好听老师讲解摄影的构图技巧,为下次比赛做足准备。”

“放心吧,我可听话了。等会儿结束了,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。”

裴应信誓旦旦地对我保证,我不放心地瞥了他一眼。

裴应是我转来南洲读高中后熟悉的第一个同学。可能因为我和他的成绩都属于班级中的吊车尾,导致他对我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,总是莫名其妙地对我嘘寒问暖。

得知我很会拍照片,并且拿过不少奖项后,裴应迅速买好了专业设备,声称要陪我在求无止境的艺海中肆意遨游。

我对裴应不胜其烦,他毫无摄影天赋,事实上也完全不喜欢拍照。我能容忍裴应的存在,纯粹是因为他路子广消息多,还有他在外跑生意的老爸乐意为他奉献。

裴应说要学习摄影,他爸就给他报上了我们当地最昂贵的私立教学班。我能借着裴应朋友的名义,偷偷跟上他蹭课。

小班里有七八位学生,我专注在头发花白的教授面前混了个眼熟。据说教授年轻时也是摄影界的重量级人物,年岁渐长,眼光却依旧犀利毒辣。他很喜欢我,说我的资质独一无二,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。我也非常钦佩他,来到南洲不久,我就在他的指導下收获了一个青少年赛市级奖项。

这是我拿到的首个专业级别荣誉。但就在我摩拳擦掌,预备冲击南洲省级竞赛时,教授却提醒我,我的能力还不够。对此我感到一头雾水,这回授课,我就是来找他讨论问题所在的。

其实我听裴应透露,上次市级比赛,我的作品就遭到了质疑。特邀评委席中一个名叫陈寂秋的人,他非常不喜欢我的照片,称我的照片“雕琢太盛,灵秀全无。毫无欣赏价值”。

我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数的,也许目前我离顶尖还有很遥远的距离,却不至于“一文不值”。因此我相当不服气,只恨无法与陈寂秋当面对峙。

直到裴应帮我收罗来了陈寂秋的作品集,我才大概理解他做出这种评价的原因。

我属于创意或商业类摄影,注重结构布置与色彩效果,偏好线条、空间等元素的运用,喜爱用PS等软件在允许的范围内再加工。而陈寂秋的作品里,光影被他运用得出神入化,极具氛围感,还有最重要的主题——人。

陈寂秋是人文类摄影师,我承认他拍摄的照片很玄妙,薄薄纸张中蕴藏着穿透人心的魅力。但审美是多元多样的,如果他仅仅只用人文类摄影的标准来评判我,简直多管闲事。遗憾的是,裴应帮我打听过了,省级竞赛陈寂秋有很大可能受邀,继续做评委,并且是拥有很高决定权的主评审。

虽然竞赛有分区,但若是陈寂秋延续他那套打分程式,还未开始,我就失败了一半。我不擅长拍摄人物,但我很擅长总结学习。我不信等我把陈寂秋的特点都摸得透透的之后,他还能对我专门针对他喜好拍摄的照片心生反感。

这个方法比较稳妥,可要我放弃擅长的东西去探索不够熟悉的领域,我心里也直打鼓……

教授走进教室,要上课了。我告诫自己有必须得奖的理由,得收束杂念,认真听他讲解。没过两分钟,裴应怼我的手肘:“洛阳,你知道‘南洲的四月没有风是谁说的吗?”

我刚想骂人,他兴奋地掏出两张长方形纸片:“是陈寂秋!你看,我买了他摄影展和讲座的门票,这句话就印在入场券上。陈寂秋讲话奇奇怪怪的,我觉得光看照片绝对不够,我们要现场听听他的想法,才能更了解他这个人。知己知彼,才能百战不殆嘛!”

我从裴应手里接过这两张门票。

很奇妙,和陈寂秋的作品一样,门票大片留白,设计状似朴素,却越“空”越“满”。即便是很少的内容,也会使人感受到极多的情绪贮藏其中。至于这种表现手法是什么,我暂时还没有参透。

他说南洲的四月没有风?

我抚摸门票上“《四月的风》陈寂秋个人作品展”几个大字,暗道——陈、寂、秋。

真是一个奇怪的人。

03

《四月的风》的摄影展就在一星期后的周末。

我和裴应在展厅闲逛。虽没见到陈寂秋本人,展品风格也与他过去拍摄的照片没有太大差别,但这些相片明显更接地气,应该属于私下未公开的作品。

教授讲课时提到,作品是能看出创作者生活痕迹的,因而,它们对我探索陈寂秋很有帮助。

“洛阳,你看,照片里的人是不是你?”

我顺着裴应指的方向看去,竟然真的在相框里发现了“我”。

而且不止一个洛阳。一张是三四岁的我,正举着父亲的相机傻笑着与人互拍。一张是六岁那年,父亲把我送回老家,我哭鼻子不愿看镜头,扭过脸时发丝飞舞的瞬间被记录了下来。还有一张是今年年初,因为要返回原籍高考,父亲把我接回南洲,抵达车站时巨大的夕阳沉没天际,烧红了整片天空。父亲同行的朋友说:“洛阳回来了,我们拍张照片留念吧。”

是他?

我努力回忆车站的景象,却发觉怎么也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样了。初回南洲之际,我特别害怕出什么差错惹得父亲不高兴,注意力完全放在父亲的问话上。陈寂秋坐在前排座位,留给我一个后脑勺,他虽是父亲的朋友,但给人的感觉很年轻。

硬要说对陈寂秋有什么印象,只有一个字“淡”。像柔软的风,看不见摸不着,没有太多存在感。

我注视着相片里的少女,她剃着寸头,眼睛炯炯有神。

不得不说陈寂秋有一手。我的五官很锋利,常会给人压迫感,同学们都有些畏惧我,私底下把我归到了“不良少女”的类别,整个班级除了裴应没人搭理我。我刚回到南洲很是拘束,肢体僵硬,父亲揽着我的肩,也是不苟言笑。陈寂秋却把我们拍出了温馨明媚的感觉,整体基调是广阔自如的。

这些天裴应帮我收罗了更多陈寂秋的资料。我知道陈寂秋在摄影界拥有不一般的地位。年少成名,基本拿遍了国内所有奖项。他也很神秘,拍过千万张不同的脸庞,却鲜有自己的影像留存。

有本杂志收录了一篇有关陈寂秋生平的文章。笔者说他十六七岁就崭露头角挣钱养家,此后走遍世界,甚至去过战地前线。此外,陈寂秋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,可以说是相当随性的一个人。不过近年沉寂不少,罕有作品问世。

评论界与媒体对陈寂秋最多的评价是“灵”,这么看来,他与我截然相反。原本我恶毒地假想,是不是陈寂秋拍不出来了,才故意打压我这种可能把他“拍死在沙滩上的后浪”。但我现在记起,父亲开车送我们回去时,得知我在摄影上拿到了名次,难得夸奖了我。

我受宠若惊,陈寂秋侧过脸插了一句:“洛阳小时候就喜欢拍照,她是有天分的。”

从肯定到全然否决。半年而已,他对我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?

04

陈寂秋的讲座时间恰巧是周五上课。

放学后我十万火急飞奔来,还是没能赶上,座椅都收得差不多了。我一屁股坐在河岸边的沙地,再次感叹陈寂秋的古怪,有谁会把讲座会场选址在城郊的河畔?害我一通好找!

人都走光了,只有码头停驻一叶小舟,夕阳映照在水波上,格外清冷孤寂。我惊觉那条破败的小船上站着一个人,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指引我淌过浅浅的水湾,他转过头,微笑道:“洛阳,你终于来了,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
是陈寂秋。

他穿得很素,眉眼清淡,单是随意一站,便出尘绝尘。我微微一怔,一个辗转尘世多年的人,怎還会保留着少年般纤尘不染的气质?

陈寂秋怎么知道我会来?尽管我的背包里就放着新洗出的照片,本打算趁着讲座,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让他帮我看看。

四下无人,我厚着脸皮将作品集取出,递给陈寂秋。我斟酌措辞:“陈老师,我听闻您不是很喜欢我的相片。这些是我最近新拍摄的,我想请您为我讲解一下,看看我是否取得了进步。”

陈寂秋轻轻接过,我紧张地盯着他翻阅。我自认拍得挺好,陈寂秋应该会给出一个尚可的分数。

片刻,他合上影集,却没有提那些照片:“洛阳,你是为什么而摄影?”

为什么?

我被问住了,有些不知所措。幼年在南洲,父亲很热爱拍照,家里贴满了各色照片。我学着他的模样拿起相机,父亲常说“女肖其父”,未来肯定青出于蓝,能做个大摄影家。弟弟出生后,我被送养回了老家。其间只有父亲退休掉的老相机陪伴我,给我力量。

幸运的是我似乎真的挺会拍摄。当我拿了奖,父亲的目光才会转向我。

我……是为这个拼命努力的。

“洛阳,我实话实说。你的这些照片,与往日相比,还是没有任何价值。”

我的火气一下蹿上脑门。

陈寂秋道:“我能看出来,你下过苦工。但功夫着实使错了地,你没有研究如何提升摄影技巧,而是想方设法要拍出我‘喜欢的照片。当然,其他老师也许会给你不错的分数,就和你上次比赛上交的作品一样。可如果你继续靠讨好评委喜好的方式得奖,对你个人而言,是弊大于利的。”

他一针见血,点破了我自以为是的小把戏。我哑口无言:“所以您说我匠气?”

陈寂秋反问:“你认为什么是匠气,什么是灵气?”

我思考后答:“匠气是指作品纯熟却修饰太盛,缺乏了活泼有趣的调性。”

“而灵气……”我拧眉,相较匠气,灵气很难定性。仙气飘飘可以称为灵,文雅睿智可以称为灵,生动可爱也能称为灵。灵性的诡谲与灵感类似,在于它的极度稀有。毕竟庖丁解牛熟能生巧,怀揣梦想的愚童也许可以凭借勤勉补拙成为大师,但天才的降临要靠上天赐予的运气。

陈寂秋道:“关于灵气,我的想法你不妨听一听。洛阳,首先告诉我,你觉得摄影作品的价值在哪里?”

“在于组成元素,例如人、物、结构、光线……”我盯着陈寂秋的双眼,越来越没底气,声音也越来越小,“是足够好看,能够被人喜欢?”

他摇摇头:“不对,是你自己。”

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。普通人拍摄照片,可能是一时兴起便“咔嚓”记录,随性而为。况且镜头对准的是排除掌镜者的世界,并非掌镜者自身。我无法理解陈寂秋话中的深意。

“洛阳,什么是镜头语言?当你举起相机时,就好像面对一幅空白画布,要为它添上哪些色彩,是由你来决定的,你的经历与思考是你选择内容的原因。镜头语言表达着你的思想,它们才是你作品的灵魂。但你现在功利心太重,我只能在你的照片中看见别人搭好的框架,就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。”

“创作尤如剖心。我不是指责你模仿优秀的前辈,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我们都与有荣焉。我一直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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